040玉帅开宴群贤贺团圆娇女入座冰炭置肝肠(2 / 2)

面上一掠而过,便重新落回手中的酒杯,仿佛那杯中的残酒比眼前之人更有吸引力。

宋华卓却浑不在意,他先是为吴灼拉开座椅——那位置,恰好在他自己与吴道时之间。吴灼僵硬地坐下,只觉得左右两侧的气息截然不同:一侧是宋华卓身上传来的、带着阳光与皮革混合的温热活力;另一侧,则是吴道时周身散发出的、几乎能将空气冻结的冷冽低气压。她如同被置于冰火之间,动弹不得。

“令仪,尝尝这个蜜汁火方。”宋华卓仿佛未曾察觉到这诡异的气氛,自然地用公筷为吴灼布菜,声音温和,动作体贴。他的殷勤落在周遭宾客眼中,自然又引来一阵心照不宣的微笑与低语。

吴灼低声道谢,筷子却几乎没动那油光红亮的佳肴。她能感觉到来自主桌方向,宋元哲夫妇含笑的注视,也能感觉到另一侧,吴道时那即便不看她,也依旧如芒在背的冰冷存在。

宴席在一种表面热络的氛围中进行着。推杯换盏,笑语喧阗。市长先生举杯,说着“玉帅治下,北平靖平,百姓得享安乐中秋”的场面话;警备司令则豪爽地称赞吴大帅练兵有方,麾下人才济济,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吴道时;宋元哲亦笑着附和,言语间对吴、宋两家小辈的“亲近”乐见其成。

每一次话题隐约牵涉到她和宋华卓,吴灼都觉得脸颊像被火燎过一样。她只能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,小口吃着碗中宋华卓不断夹来的菜,味同嚼蜡。

席间,一位与宋家相熟的婶娘笑着打趣:“华卓如今可是知道疼人了,瞧把灼小姐照顾的。玉帅、宋老,看来我们不久就能讨杯喜酒喝了?”

这话引得席间一阵善意的哄笑。宋华卓也笑了,竟没有否认,反而举杯敬了那婶娘一杯:“借您吉言。”

吴灼的头几乎要埋到碗里去了,耳朵红得滴血。她能清晰地感觉到,身侧吴道时周身的气压又低了几分,他放下酒杯时,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极轻微却清晰的一声“咔”。虽然他依旧没有看向这边,也没有任何言语,但那瞬间凝滞的空气,却让吴灼的心脏猛地一缩。

就在这时,坐在常淑青身边的宋三少爷似乎被热闹气氛感染,又或是吃多了甜腻的月饼,忽然扭动着要从绣墩上下来,小声嚷着要出去玩儿。常淑青低声哄着他,一时有些忙乱。

这小小的插曲暂时分散了众人的注意力。吴灼趁着这间隙,几乎是本能地、极快地偷偷瞟了一眼身旁的吴道时。

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,侧脸线条冷硬如石刻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的边缘,眼神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,深不见底,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波动只是她的错觉。然而,他越是这般沉默不语、毫无反应,就越让吴灼感到一种山雨欲来的窒息感。

这场盛宴于他人是团圆是欢庆,于她,却如同置身于一场无声的刑讯。左右两侧,一个是热情似火、将她推向众人瞩目焦点的未来夫婿;一个是冰冷沉默、却以无形气场将她牢牢禁锢在僵硬之中的兄长。她被夹在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中间,进退维谷,每一口呼吸都需小心翼翼,仿佛下一瞬,那看似平静的冰面就会骤然碎裂,将她彻底吞噬。

吴灼机械地拿起筷子,食不知味,每一口都如同嚼蜡。吴道时自始至终没有动筷,他只是沉默地坐着,偶尔端起酒杯,和叔伯同僚举杯示意而后再一饮而尽。他面前的菜肴,如同冰冷的祭品,无人触碰。

吴镇岳和宋元哲谈论着时局、军务,两人都带着上位者的矜持和试探。宋华卓偶尔插话,谈吐不凡,引得吴镇岳和宋元哲频频点头。宋夫人常淑青则与市长夫人聊着北平的衣料首饰。但这一切,都无法驱散吴道时那沉默的、冰冷的、如同巨大阴影般笼罩着整个席间的存在感。

吴灼如坐针毡。她低着头,小口小口地吃着碗里的东西,宋华卓偶尔低声与她说话,她也只是含糊地应着。

“灼灼,”宋华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带着一丝刻意的温柔,“尝尝这个桂花糯米藕。”他夹了一块晶莹剔透的藕片,放到吴灼的碟子里。

吴灼的手指微微一颤。以往,每次中秋家宴,吴道时都会默默地将这道菜换到她面前。那时的他,虽然沉默寡言,却总会在细微处照顾她,而如今他们之间的冷战尚未结束……

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吴道时。

吴道时正端起酒杯,他的视线扫过她碟子里的藕片,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、带着无尽嘲讽和毁灭意味的弧度,随即移开目光,再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。那动作,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。

吴灼的心猛地一缩,一股巨大的酸涩瞬间涌上心头!她慌忙低下头,看着碟子里那块精致的藕片,却再也没有了品尝的欲望。

吴镇岳与将士、熟人的交谈声,太太、夫人们的寒暄声,吴道时和同僚们的说话声,宋华卓温和的耳语,交织在一起,形成一种虚假的“热闹”。吴灼却觉得自己被隔绝在这“热闹”之外。